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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可知今日憐才意 即是當時種樹心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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緊。可是現下又怎樣呢?除了你身邊還有一冊,你主子身邊還有幾冊之外,哪裏還見得到這鬼話連篇的《語錄》?”

海老公道:“太後密旨禁毀《端敬後語錄》,又有誰敢收藏?至於主子身邊,就算沒有,但端敬皇後當年說過的一字一句,他牢牢記在心頭,勝過身邊藏一冊《語錄》了!”

太後道:“他……他叫你回北京來查什麽事?”海老公道:“主子本來吩咐查兩件事,但奴才查明之後,發覺兩件事原來是一件事。”太後道:“什麽兩件事、一件事了?”海老公道:“第一件事,要查榮親王是怎麽死的?”太後道:“你……你說那狐媚子的兒子?”海老公道:“奴才說的,是端敬皇後所生的皇子,和碩榮親王。”太後哼了一聲,道:“小孩子生下來不滿四個月,養不大,又有什麽稀奇了?”海老公道:“但主子說,當時榮親王突患急病,召禦醫來診視,說道榮親王足陽明胃經、足少陰腎經、足太陰脾經俱斷,臟腑破裂,死得甚奇。”太後哼了一聲,道:“什麽禦醫有這樣好本事?多半是你說的。”

海老公不置可否,又道:“端敬皇後逝世,人人都道她是心傷榮親王之死,但究其實,卻是不然。她是給人用截手法截斷了陰維、陰蹻兩處經脈而死。”太後冷冷地道:“他居然會相信你異想天開的胡說。”海老公道:“主子本來也不相信,後來奴才便試給他看,那還是在端敬皇後去世之後不久的事。一個月之中,奴才接連在五個宮女身上,截斷了她們的陰維、陰蹻兩處經脈。這五個宮女死時的癥狀、模樣,和端敬皇後臨終之時一般模樣。單是一個宮女,還說是巧合,五個宮女都如此這般,主子就確信不疑了。”太後道:“嘿,可了不起!咱們宮中,居然有你這樣的大行家。”海老公道:“多謝太後稱讚。奴才的手法,跟那兇手不同。不過道理是一樣的。”

兩人默默相對,良久不語。海老公輕輕咳了幾聲,隔了好一會,才道:“主子命奴才回京來查明,害死榮親王和端敬皇後的是誰?”太後冷笑道:“那又何必再查?咱們宮中除你之外,又有誰能有這等身手?”海老公道:“那還是有的。端敬皇後一向待奴才很好,奴才只盼她多福多壽,如早知有人要加暗算,奴才便拚了老命,也要護衛她周全。”太後道:“你倒挺忠心哪。他用了你這樣的好奴才,也是他的福氣。”

海老公嘆了口氣,說道:“可惜奴才太也沒用,護衛不了端敬皇後。”

太後冷冷地道:“他朝拜佛,晚念經,保佑你的端敬皇後從十八層地獄中早得超生,早升西方極樂世界,也就是了。”語氣之中,卻充滿了幸災樂禍之意。海老公道:“拜佛念經未必有用,不過善有善報,惡有惡報的話,總是對的。”頓了一頓,慢吞吞地道:“若是不報,時辰未到。”太後哼了一聲。

海老公道:“主子本來吩咐奴才查兩件事,奴才查明兩件事原是一件事。哪知無意之中,另外又查到了兩件事。”太後道:“你查到的事兒也真多,那又是什麽事了?”海老公道:“第一件事跟貞妃有關。”太後冷笑道:“狐媚子的妹子是小狐媚子,你提她幹什麽?”

海老公道:“主子離宮出走,留書說道永不回來。太皇太後跟太後你兩位聖上的主意,說道國家不可一日無君,於是宣告天下說主子崩駕。當世知道這個大秘密的,只有六人,那是你兩位聖上、主子本人、跟主子剃度的玉林大師,以及服侍主子的兩個奴才。這兩個奴才一個是侍衛總管赫巴察,這時候跟著主子在五臺山出了家,另一個便是奴才海大富了。”

韋小寶聽到這裏,方始恍然,原來太後口中的“他”,海老公所說的“主子”,竟然便是順治皇帝。天下都道他已經崩駕,其實卻因心愛的妃子死了,傷心之極,到五臺清涼寺去做了和尚。這妃子所以會死,聽海老公的語氣,倒似是太後派遣武功高手將她害死的。他不禁頗為得意,心想:“老烏龜說這大秘密天下只六人知道,哪知道還得加上我韋小寶,天下可有七個人知道了。”但得意不了片刻,跟著便害怕起來,本來頗有點兒有恃無恐,料想在太後跟前跟海老公鬥口,未必輸給了老烏龜,此刻卻知大事不妙,若給他二人發覺自己在這裏偷聽,就算海老公殺不了自己,太後也決計不肯放過。只聽得喀喀兩聲輕響,竟是自己牙關相擊,忙使力咬住。幸好海老公恰在這時連聲咳嗽,靜夜之中,便只聽到他的氣喘和咳嗽之聲。

過了一會,海老公道:“當時貞妃自殺殉主,朝中都稱讚得了不得。但也有許多人悄悄地說,貞妃是給太後逼著殉葬的,自殺並非本意。”太後道:“這些無君無上的逆臣,早晚容他們不得。”海老公道:“不過他們的話倒也沒全錯,貞妃並不是甘心情願自殺的。”太後道:“你也說貞妃是給我逼殺的?”海老公道:“這個‘逼’字,倒可以省去。”太後道:“你說什麽?”海老公道:“貞妃是給人殺死的,不是逼得自殺。奴才曾詳細問過殯殮貞妃的仵工,得知貞妃大殮之時,全身骨骼寸斷,連頭蓋骨也都成為碎片。這門殺人的功夫,好像叫做‘化骨綿掌’,請問太後是不是?”太後道:“我怎知道?”

海老公道:“奴才聽說,世間有這樣一門‘化骨綿掌’,打中人後,那人全身沒半點異狀,要過得一年半載之後,全身骨骼才慢慢地折斷碎裂。但出手殺貞妃之人,顯然功夫練得沒到家。那仵作起初給貞妃的屍體整容收拾,也沒什麽特異,到得傍晚入殮,忽然屍體變得如同沒了骨頭一般,全身綿軟。他嚇得什麽似的,只道是屍變,當時一句話也沒敢說。奴才威逼利誘,用上了不少苦刑,他才吐露真相。太後,憑您聖斷,這門‘化骨綿掌’的功力,打中人後,兩三天內骨骼便斷,只怕還不算十分深厚,是不是?”

太後陰森森道:“雖不算絕頂深厚,但也有些用處了。”海老公道:“自然有用,咳……咳……自然有用!殺得了貞妃,也殺得了孝康皇後!”

韋小寶心想:“他奶奶的,這老皇帝的皇後真多,又有一個什麽孝康皇後。他的皇後,只怕比咱們麗春院裏的小娘們還多。”

皇太後顫聲道:“你……你又提孝康皇後幹什麽?”韋小寶不知孝康皇後是康熙的生母,聽得皇太後語音大變,只感詫異,不明其中原由。

海老公道:“殮葬孝康皇後的,就是殮葬董鄂貞妃的那個仵作。”皇太後道:“那個該死的件作,又胡說八道什麽了?這人誣指宮事,罪該族誅。”海老公道:“太後要殺他,這時候卻已遲了。”皇太後道:“你已先殺了他?”海老公道:“不是,兩年多以前,奴才就已命他到五臺山清涼寺,將這番情由稟告主子知道,然後叫他遠走蠻荒,隱姓埋名,以免殺身大禍。”皇太後顫聲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好毒辣的手段!”海老公道:“手段毒辣的另有其人,奴才自愧不如。”

皇太後默然半晌,問道:“你今晚來見我,有什麽用意?”

海老公道:“奴才是來請問太後一件事,好回去稟告主子。端敬皇後、孝康皇後、貞妃、榮親王四人,都死於非命,主子也因此而棄位出家。下這毒手之人,是宮中的一位武功好手。奴才冒死來請問太後:這位武功高手是誰?奴才年紀老了,瞎了眼睛,又患了不治之癥,便如風中殘燭一般,但如不查明這件事,未免死不瞑目。”

太後冷冷地道:“你一雙眼珠子早已瞎了,瞑不瞑目,也沒什麽相幹。”海老公說道:“奴才雖然眼睛盲了,心中卻是雪亮。”太後道:“你既心中雪亮,又何必來問我?”海老公道:“還是問一問明白的好,免得冤枉了好人。這幾個月來,奴才用心查察,要知道潛伏在宮中的這位武學高手是誰。本來極難查到,可是機緣巧合,無意中竟得知皇上身有武功。”

太後冷笑道:“皇上身有武功,那又怎地?難道是他害死了自己母親?”

海老公道:“罪過,罪過!這種忤逆之事是說不得的,倘是奴才說了,死後要入拔舌地獄,就是心中想一想,死後也不免進剜心地獄去受苦。”他咳了幾聲,續道:“奴才身邊有個小太監,叫做小桂子……”

韋小寶心頭一凜:“老烏龜說到我了。”

只聽海老公續道:“……他年紀只比皇上小著一兩歲,皇上很喜歡他,天天跟他比武摔跤,習練武藝。這小桂子的功夫,是奴才教的,雖然算不上怎麽樣,但在他這樣年紀的小孩中間,也算不容易了。”

韋小寶聽他稱讚自己,不由得大是得意。

太後道:“名師出高徒,強將手下無弱兵。”海老公道:“多謝太後金口。可是這小桂子跟皇上過招,十次中倒有九次是輸的。不論奴才教他什麽武功,皇上的功夫總是勝了他一籌。看來教皇上武功的師父,比奴才是行得多了。奴才想來想去,宮裏的武學高手,也只有這位大行家了。只要尋到了這位大行家,那麽害死兩位皇後、一位皇妃、一位皇子的兇手,也就不難查到。”

太後道:“原來如此,你遠兜圈子,便是要跟我說這番話。”

海老公道:“太後說道明師必出高徒,這句話反過來也是一樣,高徒必有明師。皇上會使八八六十四式‘八卦游龍掌’,教他這掌法之人,就多半會使‘化骨綿掌’。”太後問道:“你找到了這位武功高手沒有?”海老公道:“找到了。”太後冷笑道:“你好深的心計。你叫小桂子跟皇上練武,這半年多來,便是在找尋皇上的師父。”

海老公嘆道:“那沒法子啊。小桂子是個陰毒的小壞蛋,奴才的一雙眼珠子,便是給他用毒藥毒瞎的。若不是為了要把這件大事查得千真萬確,本來決容不得這小壞蛋活到今朝。”太後哈哈一笑,道:“小桂子這孩子真乖,毒瞎了你的眼睛,好得很,妙得很,明天我得好好賞他。”海老公道:“多謝太後。太後如下旨將他厚葬,小桂子在陰世也必感戴太後的洪恩。”太後問道:“你已殺了他?”海老公道:“奴才已經忍耐了很久,此後已用他不著了。”

韋小寶又驚又怒,尋思:“這老烏龜早就知道我不是小桂子,也早知他一雙眼睛是給我毒瞎的,原來他一直在利用老子,這才遲遲不下毒手。他教我功夫,全是為了要察看皇上的武功,他奶奶的,早知這樣,我真不該將皇上的武功詳詳細細地跟他說。你奶奶的,老烏龜以為老子死了,可是老子偏偏就沒死,待會我來扮鬼,嚇你個屁滾尿流。”

海老公嘆了口氣,說道:“主子的性子向來很急,要做什麽事,非辦到不可。只可惜他雖貴為天子,心愛的人給人家害死,卻也救她不活了。主子出了家,對董鄂妃卻仍念念不忘。奴才離清涼寺回宮之前,主子親筆寫了個上諭交給奴才,命奴才查明是誰害死端敬皇後,還有主子交給端敬皇後那經書的下落,再命奴才將這兇手就地正法。”

太後哼了一聲,說道:“他做了和尚,還能寫什麽上諭?出家人念念不忘殺人害人,也不大像樣吧?”

海老公道:“因果報應,佛家也是挺講究的。害了人的,終究不會有好下場。不過奴才練功岔了經脈,鬧得咳嗽氣喘,周身是病,再加上眼睛瞎了,更加沒指望啦。”

太後道:“是啊,你周身是病,眼又瞎了,就算奉有他的密旨,也辦不了事啦!”

海老公嘆了口氣,說道:“不成啦,不成啦!奴才告辭太後,這就去了。”說著轉過身來,慢慢向外走去。

韋小寶心頭登時如落下一塊大石,暗想:“老烏龜這一去,我就沒事了。他只道我已死了,再也不會來找我。老子明兒一早溜出宮門,老烏龜如再找得著,老子服了你,跟你姓,我叫海小寶!”

太後卻道:“且慢!海大富,你上哪裏去?”海老公道:“奴才已將一切都稟明了太後,那就回去等死。”太後道:“他交給你的事,你也不辦了?”海老公道:“奴才心有餘而力不足,況且也沒這天大的膽子,作亂犯上。”太後嘿嘿一笑,道:“你倒很識事務,也不枉了侍候我們這幾年。”海老公道:“是,是!多謝太後恩典。這些冤沈海底之事,也只有等皇上年紀大了,再來昭雪。”他咳嗽兩聲,說道:“皇上拿辦鰲拜,手段英明得很。皇上親生之母為人所害,這件事也用不了等多少時候,皇上定會辦理,只可惜……只可惜奴才活不到那時候,等不到啦。”

太後走上幾步,喝道:“海大富,你轉來。”海老公道:“是,太後有什麽吩咐?”太後厲聲道:“你剛才跟我胡說八道,這些……這些荒謬不堪的言語,已……已都跟皇上說過了?”語音發顫,顯是極為激動。海老公道:“奴才明日一早,就去稟告皇上,但是……但是今晚迫不及待,先來稟告太後。”太後道:“很好,很好!”

突然間一聲勁風響起,跟著蓬蓬兩聲巨響。韋小寶吃了一驚,忍不住探頭張望,只見太後正繞著海老公滴溜溜轉動,身法奇快,不斷發掌往他身上擊去。海老公端然肅立,還手抵禦。韋小寶這一驚更加非同小可:“怎麽太後跟老烏龜打了起來?原來太後也會武功。”

太後每一掌擊出,便是呼的一聲響,足見掌上勁力厲害。海老公雙足不動,隨掌迎擊,拍出的掌力無聲無響。相鬥良久,太後始終奈何他不得。突然間太後身子飛起,雙掌從半空壓擊下來。海老公左掌翻轉,向上迎擊,右掌卻向太後腹上拍去。啪的一聲響,掌力相交,太後向後直飛出去。海老公一個踉蹌,身子晃了幾下,終於拿樁站住。

太後厲聲喝道:“好奴才,你……你……裝神弄鬼,以少林……少林……少林派武功教小桂子,原來自己是崆峒派的。”

海老公喘息道:“不敢,大家彼此彼此!太後以武當派武功教給皇上,想誘奴才上當。不過……不過那‘化骨綿掌’是蛇島的功夫,奴才幾年前就知道了。”

韋小寶略一凝思,已然明白,心道:“他奶奶的,老烏龜奸猾得緊,他教我什麽‘大擒拿手’,什麽‘大慈大悲千葉手’,都是少林派武功,好讓太後以為他是少林派的,其實卻是辣塊媽媽的崆峒派。只可惜太後的假武當派‘八卦游龍掌’,卻瞞不了老烏龜。”又想:“原來皇上的武功都是太後教的。”

突然間背上出了一陣冷汗,心道:“啊喲,不好!太後會使‘化骨綿掌’,難道……難道那四個人都是太後害的?啊喲!別的倒也罷了,皇帝的親生母親也是為她所殺,海老公去跟皇帝一說,豈不是一場滔天大禍!皇上如殺不了太後,太後非殺皇上不可,那……那怎麽辦?”唯一的念頭便是拔腿就跑,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,然後去通知皇帝,叫他千萬小心。可是他嚇得全身酸軟,拚命想逃,一雙腳恰似釘住了在地下,半分動彈不得。

只聽得太後說道:“事已如此,難道你還想活過今晚麽?”海老公道:“太後盡管去召喚侍衛到來。來的人越多越好,奴才便可將種種情由,說給眾人聽聽,總有一個人會將真相傳入皇上耳中。”太後冷笑道:“哼,你倒打的好如意算盤。”她說話聲音甚為緩慢,不住調勻呼吸。海老公道:“太後保重聖體,別岔了經脈。”太後道:“你倒好心!”

海老公的武功本來高過太後,雙眼既盲之後,便非敵手了。但他於數年之前,已從仵作口中查知,殺害孝康皇後和貞妃之人使的是“化骨綿掌”,這是遼東海外蛇島島主獨門秘傳的陰毒功夫。其時他不知兇手是誰,便即幹冒奇險,暗練一項專門對付“化骨綿掌”的武功“陰陽磨”,雖然大傷身體,功夫卻已練成。

後來韋小寶和康熙皇帝練武,海老公推測,教皇帝武功之人便是殺害董鄂妃、孝康皇後諸人的兇手,日後勢將有一場大戰。他明知韋小寶害死了小桂子,又毒瞎了自己雙目,卻冒充小桂子來陪伴自己,心想這小孩子小小年紀,與自己素不相識,必是受人指使而來,多方以言語誘騙,想知道主使之人是誰,主使者自然多半便是兇手。可是韋小寶本來無人指使,並無底細可露,否則他再精乖十倍,畢竟年輕識淺,如何不給海老公套問出來?

海老公查問雖無結果,卻就此將計就計,教他武功,所教的武功卻又錯漏百出,好讓對方認定自己是少林派的,武功不過平平。此刻動上了手,太後立即吃了大虧。

太後在半年之前,便料定海老公是少林派,海老公卻知她的武當派武功是假裝的。兩人眼睛一明一盲,於對方武學派別的判斷,卻剛剛相反,海老公料敵甚明,太後卻一起始就料錯了。那也不是太後見識較差,只是海老公從仵作口中探知了真相,太後卻自始至終給蒙在鼓裏。再者,海大富心中,早當“教皇帝武功之人”為死敵,太後卻直至此刻,才知海大富要致自己死命,否則的話,早就下旨令侍衛將他處死,也用不著自己動手。

海老公心想自己眼睛盲了,務須激得對方出手攻擊,方能以逸待勞,於數招之間便即取勝。適才說了半天,太後一直不露口風,不知害死董鄂妃、孝康皇後等人的到底是誰。“化骨綿掌”是陰邪狠毒的旁門功夫,按常理想來,若不是二十年左右的苦功不能練成。太後博爾濟吉特氏是科爾沁貝勒綽爾濟之女,家世親貴,累代大官,家中數世為後,她在做閨女之時,便要出府門一步,也千難萬難,從小不知有多少奶媽丫鬟侍候,如何能去偏僻兇險的蛇島,學這等旁門功夫?她就算要學武功,也必是學些八段錦、五禽戲之類增強體魄的粗淺功夫,說什麽也不會學這“化骨綿掌”。多半她身畔親信的太監、宮女之中,有這麽一個武功好手,只盼太後吩咐此人出手。哪知自己一提到要去稟報皇帝,太後心中發急,不及細思,登時出手相攻。這一來,太後不但招認殺害四人乃自己下手,而三掌一對,便已受了極重內傷。海老公苦心孤詣地籌劃數年,一旦見功,不由得心下大慰。

太後受傷不輕,幾次調勻呼吸,都不濟事,緩緩地道:“海大富,你愛瞎造謠言,盡管胡說去。皇上年紀雖小,心裏可清醒得很,瞧他是聽你的,還是聽我的話。”

海老公道:“皇上初時自然不信奴才,多半還會下旨立時將奴才殺了。可是過得幾年,他會細細想的,他會越想越明白。太後,你這一族世代尊榮,太宗和主子的皇後,都出自你府上。就可惜這一場榮華富貴,在康熙這一朝中便完結了。”

太後哼了一聲,冷冷地道:“好得很,好得很!”

海老公又道:“主子吩咐奴才,一查到兇手,不管他是什麽人,立時就殺了。可惜奴才武功低微,不是太後對手,只好出此下策,去啟奏皇上。”說著向外緩緩走去。

太後暗暗運氣,正待飛身進擊,突然間微風閃動,海老公陡然間欺身而近,雙掌猛拍過來。

海老公奉了順治之命,要將害死董鄂妃的兇手處死,他決意要辦成這件大事,什麽啟奏皇上雲雲,只不過意在擾亂太後的神智,讓她心意煩躁,難以屏息凝氣,便可施展雷霆萬鈞的一擊。這一掌雖無聲無息,卻是畢生功力之所聚。適才他傾聽太後說話,已將她站立的方位拿捏得不差數寸,一掌拍出,直取太後胸口要穴。

太後沒提防他來得如此之快,閃身欲避,只要以快步移動身形數次,這惡監是個瞎子,便沒法得知自己處身所在,其時只有自己可以出手相攻,他只有隨掌抵禦,更無反擊之能。哪知道身形甫動,海老公的掌力中宮直進,逼得她自己幾乎氣也喘不過來,只得右掌運力拍出。她原擬交了這掌之後,立即移步,但海老公所學神功“陰陽磨”掌上有股極大黏力,竟致無法移身,只得右掌加催掌力,和他比拚內勁。

海老公發覺對方內力源源送來,心下暗喜,自己瞎了雙目,若與對方游鬥,便處於極不利之境,但比拚內力卻和眼明眼盲無關。太後一上來便受了傷,氣息已岔,非一時三刻之間能夠覆元,這等比拚內力,定要叫她精力耗竭,軟癱而死。當下左掌陰力,右掌陽力,拚得片刻,陰陽之力漸漸倒轉,變成左掌陽力,右掌陰力。

在韋小寶看來,不過是太後一只手掌和海老公兩只手掌相抵,並無絲毫兇險。哪知海老公的掌力便如是一座石磨,緩緩轉動,猶如磨粉,正在將太後的內力一點一滴地磨去。

韋小寶躲在假山之後,怕給太後發覺,偶然探頭偷看一眼,立即縮回,驀地裏眼前白光一閃,忙又探頭出去,見二人仍三掌相抵,太後左手中卻已多了一柄短兵刃蛾眉刺,正緩緩刺向海老公小腹,登時大喜,暗暗喝彩:“妙極,妙極!老烏龜這一下子,非他媽的歸天不可。”

原來太後察覺對方掌力怪異,左手輕輕從懷中摸出一柄白金點鋼蛾眉刺,極慢極慢地向外遞出,刺尖漸漸向海老公小腹上戳去。可是蛾眉刺遞到相距對方小腹尺許之處,便再也遞不過去。卻是海老公雙掌上所發的“陰陽磨”勁力越催越快,太後的單掌已然抵敵不住,只覺得右掌漸漸酸軟無力,忍不住便要伸左掌相助。

她本想將蛾眉刺緩緩刺出,不帶起半點風聲,敵人就沒法察覺,但此刻右掌一掌之力已難支持,再也顧不得海老公是否察覺,左手運勁,只盼將蛾眉刺倏地刺出。哪知便這麽瞬息俄延,左手竟已沒法前送半寸。靜夜之中,只聽得嗒嗒輕響,卻是海老公左手四指斷截處鮮血不斷流出,滴在地下。海老公越使勁催逼內力,鮮血湧出越多。

韋小寶見蛾眉刺上閃出的白光不住晃動,有時直掠到他臉上,足見太後的左手正在不停顫動,白光越閃越快,蛾眉刺卻始終戳不到海老公的小腹。

過得片刻,只見太後手中的蛾眉刺竟慢慢地縮回。韋小寶大驚:“啊喲,不好,太後打不過老烏龜!此時不走,更待何時?”他慢慢轉身,一步步地向外走去。每走出一步,便知離開險境遠了一步,放心了一分,腳步也便快了一些,待走到門邊,伸手摸到了門環,突然聽得身後傳來太後“啊”的一聲長叫。

韋小寶心道:“糟糕,太後給老烏龜害死了。”卻聽得海老公冷冷道:“太後,你漸漸油盡燈枯,再過得一炷香時分,你便精力耗竭而死。除非這時候突然有人過來,向我背心下手,我難以抵禦,才會給他害死!”

韋小寶正要開門飛奔而逃,突然聽得海老公的話,心道:“原來太後並沒死!老烏龜的話不錯,他雙手和太後拚上了,我如去刺他背心,老烏龜怎能分手抵禦?這是他自己說的,可怨不得旁人。”眼前正是打落水狗的大好良機,這現成便宜不撿,枉自為人了。韋小寶性喜賭博,輸贏各半,尚且要賭,如暗中作弊弄鬼,贏面占了九成十成,這樣的賭錢機會,便要了他命也決計不肯放過。要他冒險去救太後,那是無論如何不幹的,但耳聽得海老公自暴弱點,正是束手待縛、引頸就戮之勢,一塊肥肉放在口邊,豈可不吞?

他一伸手,便從靴筒中摸出匕首,快步向海老公背後直沖過去,喝道:“老烏龜,休得傷了太後!”提起匕首,對準他背心猛刺。

海老公一聲長笑,叫道:“小鬼,你上了當啦!”左足向後踹出,砰的一聲,踹在韋小寶胸口,登時將他踹得飛出數丈。

原來海老公和太後比拚內力,已操勝券,忽聽得有人從假山後走出,腳步聲正是平時聽得熟了的韋小寶,這小鬼中了自己一掌,居然不死,心下頗感詫異,生怕他出去召喚侍衛前來,救了太後,靈機一動,便出聲指點,誘他來攻自己背心。韋小寶臨敵應變的經驗不豐,果然上當。海老公這一腳踹正他胸口。韋小寶騰雲駕霧般身在半空,一口鮮血嘔了出來。

海老公左足反踢,早料到太後定會乘著自己勁力後發的一瞬空隙,左掌擊向自己小腹,是以踢中韋小寶後,想也不想,右掌便向前拍出,護住小腹,突然間手掌心一涼,跟著小腹上一陣劇痛。太後那柄白金點鋼蛾眉刺已穿破他手掌,插入了他小腹。他畢竟吃虧在雙目不能視物,縱然料到太後定會乘隙攻擊,卻料不到攻擊過來的並非掌力,而是一柄鋒銳之極的利器。他小腹為蛾眉刺插入,左掌勁力大盛,將太後震出數步。

太後左足落地,立即又向後躍出丈餘,只覺胸口氣血翻湧,幾欲暈去,生怕海老公趁機來攻,慢慢又退了數步,倚墻而立。

海老公縱聲長笑,叫道:“你運氣好!你運氣好!”呼呼呼接連推出三掌,一面出擊,一面身子向前直沖。

太後向右躍出閃避,雙腿酸軟,摔倒在地,只聽得豁啦啦一聲響,一排花架給海老公的掌力推倒了半邊。太後筋疲力竭,再也動彈不得,驚惶之下,卻見海老公伏在倒塌的花架之上,動也不動了。

太後支撐著想要站起,但四肢便如棉花一般,全身癱軟,正想叫一名宮女出來相扶,隱隱聽得遠處傳來人聲,心想:“我和這惡監說話搏鬥,一直沒發高聲,可是他臨死時大叫大嚷,推倒花架,已驚動了宮監侍衛。這些人頃刻便至,見到我躺在這裏,旁邊死了一老一小兩名太監,成何體統?”勉力想要運氣,起身入房,這一口氣始終提不上來。

只聽得人聲漸近,正著急間,忽然一人走了過來,說道:“太後,你老人家安好吧?我扶你起身。”正是那小太監小桂子。太後又驚又喜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沒給這惡人……踢死麽?”

韋小寶道:“他踢我不死的。”剛才他被海老公踢入花叢,吐了不少鮮血,定一定神,便站起身來,見海老公伏在花架上不動,忙躲在一棵樹後,拾起一塊石子向海老公投去,噗的一聲,正中後腦,海老公全不動彈。韋小寶大喜:“老烏龜死了!”但畢竟害怕,不敢上前察看,一時拿不定主意,該當奔逃出外,還是去扶太後,耳聽得人聲喧嘩,多人蜂擁而來,倘若逃出去,定會撞上,便即走到太後跟前,伸手將她扶起。

太後喜道:“好孩子,快扶我進去休息。”韋小寶道:“是!”半拖半抱,踉踉蹌蹌地將她扶入房中,放上了床,自己雙足酸軟,倒在厚厚的地毯上,呼呼喘氣。太後道:“你便躺在這裏,待會有人來,不可出聲。”韋小寶道:“是!”

過了一會,但聽得腳步聲雜沓,許多人奔到屋外。燈籠火把的火光從窗格中照進來。有人說道:“啊喲,有個太監死在這裏!”另一人道:“是尚膳監的海老公。”一人提高聲音說道:“啟奏太後:園中出了些事情,太後萬福金安。”這樣說,意在詢問太後的平安。

太後問道:“出了什麽事?”

她一出聲,外邊一眾侍衛和太監都籲了口大氣,只要太後安好,慈寧宮中雖然出事,也不會有太大的罪名。為首的侍衛道:“好像是太監們打架,沒什麽大事。請太後安歇,奴才們明日查明了詳奏。”太後道:“是了。”

只聽那侍衛首領壓住嗓子,悄聲吩咐手下將海老公的屍體擡出去。有一人低聲道:“這裏還有個小宮女的屍體。啊!這小宮女沒死,只不過昏了過去。”侍衛首領低聲道:“一並帶出去,待她醒轉後查問原因。”

太後道:“有個小宮女嗎?抱進我房來。”她生怕蕊初醒轉之後,向人洩漏了風聲。

外面有人答應,一名太監將小宮女蕊初抱進房來,輕輕放在地下,向太後磕了個頭,退了出去。

這時太後身畔的眾宮女都已驚醒,個個站在房外侍候,只是不得太後召喚,不敢擅自進內。太後聽得一眾侍衛太監漸漸遠去,說道:“你們都去睡好了,不用侍候。”眾宮女答應了,便即散去。太後身有武功之事極為隱秘,縱是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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